這不是我的世界

企業在中國大、留台灣小，生產外移到大陸，雖然提供台灣企業不斷成長的機會，卻也衝擊到台灣的出口表現。

二○○五年《天下雜誌》一千大企業調查結果，一千大製造業總營收高達一四．一兆，超過台灣GDP四兆之多，而全球營收，在今年更已高出母公司營收二．五兆。企業營運跨越疆界、實力超越國家值得慶賀，但同時也帶來經濟成長上的諸多新挑戰……。

台灣企業往「大」的方向，又跨進了一步。

二○○五年《天下雜誌》一千大企業調查的結果，一千大製造業總營收，高達十四兆一千億，不僅比二○○四年多了兩兆以上，更超過台灣的國內生產毛額（GDP）四兆之多。

「這是台灣企業在全球的營業收入，」勤業眾信會計師事務所會計師陳清祥說，因為今年調查的數據是來自於包含台灣的母公司，與海外子公司的合併報表。

企業營運跨越疆界、實力超越國家，是值得我們慶賀的新成績，但是也帶來經濟成長上的新挑戰。

台灣企業向來活力旺盛，「只要發覺生產步驟切割有利可圖，就產生一家公司，總營收愈來愈大，」中研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陳明郎觀察指出。

今年首度進入製造業前五十名的群創光電就是例子。

生產液晶顯示器的群創光電，是鴻海精密為了整合個人電腦產業上、下游，另外投資的子公司。從二○○三年成立短短不到三年，群創年營收已經高達五一八億，躋身製造業前五十名。像群創一樣在產業鏈中站住關鍵地位，瞬間成長百億以上的企業，正是一千大製造業總營收持續成長的來源。

從被投資，轉為對外投資國

企業快速切入新機會，增生、繁衍，讓一千大製造業的全球營收，在今年更已經高出母公司營收二兆五千億，把台灣從被投資國，帶向投資國。

「台灣已和歐美等先進國家一樣，」台灣經濟研究院研究六所副所長楊家彥分析，一九八○年代中期開始，不包括金融熱錢的直接投資，台灣對外投資，年年都大於吸收外資。這些投資在外所創造的價值，我們第一次從合併報表上看到，卻未必能享受得到。

政治大學會計系副教授康榮寶分析，企業應收帳款天數通常是六十天，代表同一筆資金每年會重複運用至少六次。所以，扣除母公司營收的二兆五千億資金乘以周轉六次，光是一千大製造業一年在台灣境外流動的資金就達十五兆，超過整個台灣一年的GDP。而且「這個金額是保守的，還不包含眾多中小企業，」康榮寶說。

會產生這麼大的差距，一開始是因為政府限制企業投資大陸，企業多半先在英屬維京群島、開曼群島等免稅天堂，成立沒有實際運作、只有名稱的子公司，再透過這些紙上公司，投資大陸。

在前百大製造業的合併報表中，扣除外商，幾乎所有在大陸投資的企業都有密密麻麻的免稅天堂子公司名單。雖然目前已經允許企業投資大陸，但仍然限制投資金額不得超過淨值四○％。為了規避這項限制，企業傾向將獲利留在海外子公司的帳目上。「只要不匯回台灣，再繼續投資，就不會受到四○％的限制，」康榮寶說。

但是現在成立免稅天堂子公司，已經不再是因為投資大陸的法令限制。「稅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陳清祥說。企業為追求最大利潤，偏向將營收與利潤設計在免稅天堂。

稅務佈局，讓企業愈走愈遠

例如，企業在台灣接單、大陸生產，再以免稅天堂子公司的名義開發貨單（invoice），然後由大陸出貨。這樣營業就記錄在免稅天堂的子公司，利潤也就留在免稅天堂，不論大陸或台灣政府都課不到稅。

類似將利潤留在免稅天堂的例子，比比皆是。

前年，華碩註冊在英屬維京群島的子公司ASUSPOWER CORPORATION，稅後獲利達七十九億，約為華碩全年獲利的一半。鴻海精密最賺錢的子公司，也是註冊在開曼群島的Foxconn（Far East） Limited。

「大家都不希望被剝兩次皮，」一位不願具名的上市公司財務長解釋。台灣與中國、泰國、越南等重要投資設廠國家，都沒有簽訂租稅協定，企業如果在其他國家繳過稅，回台灣要再被課一次稅。

愈來愈多企業為控制成本在大陸設廠，為稅務規劃在免稅天堂設子公司，照這路徑發展，台灣企業與台灣的關聯，愈拉愈開。就如友達光電董事長李焜耀一語道破大家的疑惑，「現在沒人在台灣製造，不曉得該怎麼定義誰是台灣最大的製造業。」

企業在中國大、留台灣小，生產外移到大陸，雖然提供台灣企業不斷成長的機會，但這幾年開始給台灣帶來了負面影響。

今年調查發現，一千大製造業在海外雇用超過一百九十萬人，將近台灣的二．四倍，而最多的海外員工，就在大陸。會去大陸，台達電子中國區行政總經理曾紀堅說，「是不得不做的決定。」

九○年初，台達電子接到客戶的大量訂單，負責設廠的曾紀堅回憶，他沿著北台灣從基隆、金山一路到宜蘭，四十個、三十個人，甚至二十個人都設一個廠，開出來的產能仍無法滿足客戶的需求。

曾紀堅坐上飛機、跳上火車，一個人來到東莞。他出了火車站，「哇，滿滿的都是人，」曾紀堅雙手畫了一個好大的圈說。他立刻打電話回台灣，當時的總經理回覆，「趕快設廠。」不僅那座廠已變成兩萬人以上的規模，台達電在大陸的員工人數，更是台灣數倍大。

向外遷移除了帶走工作，對經濟最直接的衝擊，就是造成從台灣出口產品減少。

去年台灣資訊產業的海外生產比重，攀升到歷史新高的七成，使得一向是台灣出口主力的資訊通訊產品，去年大幅衰退一五．四％。當台灣經濟的引擎－－出口成長表現不若以往，經濟成長率的數字，也連續兩年居於亞洲四小龍之末。

當企業將生產外移至大陸，在台灣已經不需要附加價值低的勞動力，台灣並沒有跟上企業對於人才需求的轉變，也使得台灣失業率居高不下，連續第五年高於韓國與新加坡。

「這是很難解決的，因為結構性的調整需要比較長的時間，而且比較困難，」陳明郎說，「輔導轉業、人力升級需要政府的力量，政府應該做的更多。」

看不見的掏空風險

生產外移，對於經濟成長、就業的負面影響，可以直接從統計數字上看出來。但十五兆的企業營運資金都在海外，對於台灣的影響，則相當難以估計。「現在比較擔心的是，當合併報表逐漸變成主要的報表，還是有些投資，從合併報表並看不到，」康榮寶說。

去年五月二十六日，被檢調認為有掏空公司嫌疑，而遭到搜索的瑞智精密，便是一例。

為了規避投資大陸金額已經達到母公司淨值四○％的上限，瑞智精密以購買海外基金的方式，指定投資瑞萬（香港）公司，再間接投資瑞萬（東莞）公司。由於這樣的投資方式，並不需要編入合併報表，所以無從了解母公司與大陸之間的關係。

「帳上看不出來，不懷好意的經營者只要讓台灣倒閉，就切斷了關係，在台灣的投資者與債權人，也沒有被保障，」康榮寶一邊在紙上畫著資金流程圖，一邊有些激動地打了個大叉叉，「一昧的限制，而沒有適當的管理方法，到現在是這種結果。」

加強吸引才能分享果實

產業是自負盈虧的，哪裡成本最低，去哪裡生產。但是當企業不斷成長，與台灣的關係愈來愈薄弱，甚至可能與台灣完全斷絕了關係，令人不禁想問：台灣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分享企業成長的果實？

「要創造一個好環境，讓企業願意將該匯回來的股利，回到台灣繳稅。只是現在很難，」陳明郎說。

因為目前台灣做的，與企業的期待一直有落差。

「從北美自由貿易區、歐元區，一直到東協十國加三，怎麼加都加不到『貴國』，」一位上市公司的財務長諷刺地說，不在區域化的自由貿易組織中，一旦被課稅後成本高於競爭對手，「就不用玩了。」

這還只是企業在種種不滿中的其中一項。現在的全球競爭，各國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將企業吸引到當地投資，「如果沒有更好的價值，台灣會被連根拔起，或是結束營業，」這位財務長下了個令人恐懼的結論。

「二十世紀結束，公司業已成為全球的主導性機構……，我們該拿公司怎麼辦？」法學教授，撰寫《企業的性格與命運》的巴肯，對於全球化下，企業大過一個國家的情況，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也許這樣講太資本主義，但全球化是跟全世界的人比，就是要努力讓自己有國際價格，」經濟學家陳明郎的回答雖然殘酷，卻也給了一個積極的方向。

資料來源：天下雜誌電子報(2006-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