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世界

趙建銘收押，隨之愈滾愈大的貪腐黑洞震驚台灣人的心，如果檢調不能有一雙獨立的手，拔除爛瘡，腐敗的將是整個台灣。反貪腐行動聯盟以民間力量推動檢調獨立，要這雙手為台灣翻出每一寸污泥。

五月二十五日，天剛破曉，遠方的雲端射出一道曙光。關切檢調偵辦第一親家涉及台開內線交易案而鎮夜守在台北地檢署外的媒體記者，起了一陣騷動。

法警室內的白板上，趙建銘三個大字旁被落下「收押」兩個紅色小字的那一刻，總統女婿趙建銘被羈押禁見的消息，成為中華民國司法史上的頭一遭，透過SNG車的轉播，放送到世界各主要角落。

「報告主任，（聲押趙建銘）任務達成！」偵辦台開股票內線交易案的台北地檢署檢察官許永欽，結束參加台北地院的羈押審理庭後，快步走回北檢主任檢察官林錦村辦公室，興奮地回報結果。

從受理案件開始，許永欽八天以來，每日只睡兩、三個小時，即使拖著疲憊身軀，他臉上仍難掩興奮之情。因為在外界矚目下，他不但獲得台北地院法官認同，成功羈押總統女婿，更感受台灣司法「真的不一樣了」。

從偵辦禿鷹案、陳哲男炒股案到第一親家涉及內線交易案與賣官案，許永欽，這位具有財經博士背景的基層檢察官，在外界質疑他是否會屈從政治壓力而收手的眼光中，顯現出驚人的抗壓性，用行動證明檢調這次真的不同。

貪腐跨越政黨輪替

原本只是第一親家涉入台開股票內線交易，經過檢調追查帳戶抽絲剝繭，連續挖出台開一百六十五億聯貸案、董事長蘇德建買官、國票金董座爭奪、藥商回扣、洗錢、署立桃園醫院前院長何豐名疑似買官等弊案。其中牽涉的政府官員、企業界與銀行家，如同木頭樑柱裡的白蟻窩，愈挖愈大洞，令人驚覺房屋的結構，竟如此岌岌可危。

從陳水扁總統的「一妻、一婿、二祕、三師」陸續被媒體爆料涉入二次金改、金融併購、台肥土地標租、燁隆股票炒作、SOGO經營權之爭、台開內線交易、高捷工程弊案到陳哲男司法黃牛，「第一家庭已成為台灣版裙帶政商資本主義核心，貪腐相較過去的黨國資本主義，似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五月二十六日的《中國時報》社論如此寫道。

五月三十日，法務部召開記者會，首度公布十年來民眾對於政府廉政滿意度的調查結果。其中，最近三年，民眾對政府在掃除黑金與肅貪的不滿意度，從五成四上升至六成一。對於查賄的不滿意度，從四成二上升至五成四。對整體公務人員廉潔程度的評價，創下三年來的新低（見一五二頁圖表）。調查也發現，民眾認為清廉程度倒數五名則依序是河川砂石管理人員、立委、政府採購與公共人員、鄉鎮市首長與代表。縣市與中央政府首長的廉潔分數，也排在後段班。

記者會中，台灣透明組織執行長余致力心情沉重地指出，政權輪替後，台灣出現「新政府與舊官僚」的新名詞，做為執政黨抨擊常任文官是國家政務推動阻力的理由。但民調卻顯示，民選政府官員與民意代表的廉潔度，卻在人民心中，遠低於常任文官。

參與歷次民調的台大政治系教授洪永泰在記者會中，更對著法務部次長朱楠與政風司長管高岳指出，「廉政調查是幫政府量體溫，告訴政府哪裡有問題。但政府以為做了調查，就是防貪、肅貪了。哪有人光靠量體溫就可把病治好？檢調應該多去打老虎，辦高官與民代貪瀆，建立民眾對司法的信心呀。」

洪永泰不假辭色批評，只見檢察官出身的朱楠與管高岳，面色凝重。然而，這次北檢收押總統女婿，真的代表台灣司法敢打老虎，跟以前不一樣了嗎？

「以往許多檢察官偵辦弊案，『顧慮』太多，以致喪失時機。這次北檢掌握證據收押總統女婿，對檢方來說，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推動檢改運動八年，爭取檢察官獨立辦案空間的檢察官改革協會發言人陳瑞仁，肯定這次北檢積極偵辦的作為。

陳瑞仁所指的「顧慮」，其實就是許多檢察官偵辦高官貪污舞弊案時，揣摩上意或自我設限的保守心態作祟。

「這次對檢察體系是嚴厲的考驗，如果還有過多政治顧慮，對陳哲男或趙建銘案無法大刀闊斧獨立辦案，全民將對檢察體系失去信任，造成嚴重的衝擊，」泛紫聯盟召集人簡錫皆說道。

擠出「敲詐政治」的膿！

簡錫皆分析，愈來愈多事證，指向關於這些弊案，第一家庭並非無辜或不知道。前立委沈富雄已經明白說出陳由豪曾送錢給第一夫人吳淑珍，卻未見吳淑珍出面說明。趙建銘涉嫌賣官與收受回扣的案情，目前又隨藍營爆料而向上延燒。檢調是否會重重舉起，卻輕輕放下，全國人民都睜大眼睛盯著。

「全部擠出『敲詐政治』的膿！」這是十四年前，日本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部偵辦自民黨官員收受政治獻金時，《朝日新聞》發表的社論標題。在特搜部檢察官鍥而不捨的追查下，多位涉及貪瀆的內閣官員遭收押起訴，使自民黨在當年的國會參議員補選中大敗。

雖然十四年後的台灣，總統府高層與第一親家涉入的利益輸送醜聞，在立委與媒體爆料下，也像是政治的膿包，一點一滴地攤在陽光下接受檢視。

但更具意義的是，有一群民間改革團體組成「反貪腐行動聯盟」，正積極地對政治貪腐開刀的手，建構治療的長遠制度與能力，也就是社會各界的專業人士，開始由坐而言，成為起而行，要以行動來幫助國家建立起法治的觀念與制度。

反貪腐行動聯盟的發起成員，結合了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檢察官改革協會、泛紫聯盟、台灣透明組織、台灣人權促進會、乾淨選舉促進會、澄社、中華警政研究學會與台北律師公會等團體。他們有的來自社運界，有的出身自政府文官，也有來自學術界的菁英。雖然背景不同，目標卻一致──要防止政府、國會貪腐，促成廉能社會的早日實現。

「對政治干預開刀的手，就是獨立抗壓的檢察制度，」簡錫階觀察，日、韓政治轉型民主的過程中，許多政府高官與大財團領導人由於收賄或行賄而吃上牢獄之災，因為獨立的檢察體系扮演重要的肅貪角色。但台灣的檢察體系卻擺脫不了政治操弄的陰影，以致民間雖感受政府貪腐嚴重，卻沒有政務官因此下台。

對民進黨政府執政六年的沉淪速度之快，民間改革團體感受最深。

民進黨在野時，與民間司法改革團體站在同一陣線，支持推動包括檢察官改革在內的司改運動。二○○○年執政後，前法務部長陳定南更順應基層檢察官的訴求，撤換操守與能力不佳的檢察首長，並在高檢署設立查緝黑金中心，支持檢察官專責打擊黑金勢力。

查緝黑金中心成立後，不分藍綠，偵辦起訴了許多黑金民代與官員，大快人心。但是肅貪的大刀斬向綠營後，法務部卻開始走回過去行政干預的老路，緊縮查黑中心檢察官辦案空間，調動各地「不聽話」的檢察首長，重新起用被質疑操守與能力有問題的檢察官。

二○○四年九月，陳水扁總統任命曾經涉入台鳳案，操守備受外界質疑的吳英昭擔任檢察總長，引發司法改革界一片嘩然。對於負有維護金融秩序重責的金管會金融檢察局長一職，執政黨同樣在一片的質疑聲浪中，任命操守有疑慮的檢察官李進誠出任。李進誠後來因股市禿鷹案，一審被判刑十年。

「黑金透過政治，干預檢察體系的舊勢力意圖復辟，」檢改會召集人、台南地檢署檢察官陳鋕銘說道。

當檢調偵辦高捷弊案時，陳水扁總統召見吳英昭到總統府「詢問」案情。事後雖要求陳哲男辭去總統府國策顧問，但外界解讀此舉是為高捷弊案劃設停損點，政治力介入明顯。檢改會、民間司改會、澄社等團體被迫組成檢察體制改革聯盟，對抗這個他們曾支持過，宣稱要進行司法改革的政權。

「如果我們的檢察制度可以擺脫行政干預，阻擋政治黑手，讓檢察體系獨立辦案，使制度運作可長可久，這會比天天上演的爆料大戲，對台灣更有貢獻。」簡錫階與檢察官改革協會、民間司改會等團體討論後，決定推動修改《法院組織法》，其中包括變更檢察總長的產生方式，建立獨立辦案的特別偵查組，做為推動反貪腐行動的第一步。

司法改革敗給立院鬥爭

新版的《法院組織法規定》，檢察總長的產生方式除了由總統提名，還需經過立法院同意後任命，讓檢察總長面臨各方的政治干預時，有足夠的抗壓性維持中立。

此外，新制度在最高檢察署下設立「特別偵查組」，挑選操守佳、辦案能力強的檢察官，專責偵辦正副總統、五院院長、部會首長或上將軍階以上的重大貪瀆、經濟犯罪與危害社會秩序等案件。

「檢察官身為司法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不能堅守獨立風骨與專業，如何贏得社會信任與民眾認同，」高檢署查緝黑金中心檢察官陳瑞仁自省地說道。他與台南地檢署檢察官陳鋕銘、士林地檢署檢察官曾勁元等檢改會成員，以及民間司改會執行長高涌誠前往立法院不斷遊說，推動《法院組織法》修法，催生真正的獨立檢察體系，要讓檢察官「能翻遍中華民國每一寸污泥」。在反貪腐行動聯盟的努力下，今年一月，檢察總長吳英昭請辭退休，成為任期最短的總長。立法院也修正通過《法院組織法》，使檢察總長有機會依照新的任命方式，於今年四月產生。

可惜立法院成了政黨鬥爭的場所，並未把握這次機會。雖然，當時檢察總長被提名人謝文定的操守與能力俱佳，是檢察官票選第二名的推薦人選，但藍營立委因意識型態掛帥，將反對陳水扁視為第一要務，否決了總長的人事案。因此至今檢察總長懸而未決，專打老虎的特別偵查組也無法成立。

「很可惜，如果新任檢察總長能順利產生，府院高層涉及的一連串弊案，就可以由特別偵查組專責偵辦，刨出檯面下的黑金勢力，」高涌誠遺憾地說。

在第一家庭弊案層出不窮的時刻，陳水扁總統五月二十六日又重新提名由高雄高分檢檢察長陳聰明出任，輿論評價普遍不滿意。

「總統不願提名檢察官票選第一名的黃世銘出任檢察總長，大概怕黃世銘不受控制，以致將來特別偵查組的大刀揮向自己吧，」簡錫階猜測說著。

但檢改會發言人陳瑞仁倒是信心滿滿地認為，檢察體系獨立辦案的土壤已經形成，只要有能力及操守好的檢察總長帶領，未來兩三年內，特別偵查組絕對會有效的肅貪。

拚清廉，人民要站出來

雖然反貪腐的行動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不過最近從中央到地方爆發的一連串弊案，卻凸顯舊的廉政制度與法規，已不足以規範新的貪腐結構與模式產生。

「要治當前的弊端，只是陽光還不夠，要強光才行，」台灣透明組織理事長洪永泰指出。

廉政制度與陽光法案的翻修與重建，例如擴大公職人員財產申報範圍，修訂完備的《政治獻金法》、《遊說法》與《立法委員職權行使法》，並推動設置獨立的廉政公署，與財產來源不明視同貪污罪的立法，已迫在眉睫。然而這些廉政法案，在立法院內卻因藍綠惡鬥而遭到擱置，甚至引人懷疑，在法務部民調中落入清廉度倒數第二名的立法委員，不論藍綠，是否也有人正在阻擋這些廉政法案？

「讓我們用行動打破無力感，」台灣透明組織執行長余致力套用前行政院長孫運璿的話說，如果朝野立委繼續忽視人民要求廉政法案的呼聲，將要發動人民公投立法，逼迫朝野正視民間對於政治弊絕風清的期待。

拚清廉，不要期待政治人物覺醒，該是人民主動站出來行動的時刻了。

資料來源：天下雜誌電子報─希望　來自人民 (2006-06-09)